早前有河东节度使举兵反叛，朝廷召集各地兵马，耗时数年才将平了叛乱。也正是那次，大绥的气数养了几十年也未恢复到从前。
当年河东节度使举兵，各地勤王将士虽披肝沥胆，可平叛后，朝廷统御各方兵马越来越难，不得不放权再放权，以致各地节度使多有张狂之势，甚至还有内部军士争权夺利诛杀将领之事。
连奕自任朔方节度使那日起，没有放松一丝一毫，唯恐外敌进犯，又防内部军将起兵，还得安抚百姓，以免别地起义之事于朔方地界出现。
也是要回报今上的知遇之恩，他不得不拿出双倍经历来应对——朔方这地盘，表面上已是他来做主，然而其中难处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偏是在这个时候，老夫人再次提及连奂升职的事。
连奂任灵武县县丞，紧临连府宅院所在的回乐县，是以，他们一家几口还算是在一处，这比天下为官者离家千里饱受思亲之苦要好得多。
连奕当然想让自己人能握住实权助自己一臂之力，可他更明白，自己提防旁人时，也有人提防着自己。他不想落下了任用私人的话柄。
说实话，由节度使提拔个小官却被人弹劾并不能动摇他分毫，他不愿让连奂迅速升职，一来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二来是连奂还没在官场历练多久便升官过快会被人妒忌，他没个心眼必是容易着了别人的道。
“娘说哪儿的话。”连奕道，“天下官阶虽有品级高低，可都是在为圣人效力。如今二弟能在灵武县为官，既能忠君，又能为娘尽孝，岂不两全其美？”
老夫人用力掐着手道:“县丞……县丞终究不是县令呀。”做了灵武县的县令也能为君尽忠为她尽孝的。
“一般文官任满三年方去吏部参加铨选，若是三年过久，还有制举可走，制举乃圣人下诏，若二弟登科，莫说是县令，连升三级也未尝不可，更会得圣人青眼。若是二弟还有心于武官上建功立业，报效家国，这更是好说了。”
连奂才升职一年，于职位上没甚建树，怕是还要等上两年。若他去考制科，升了职又如何，还不是骨肉分离？
连家大多的男丁都殉了国，老夫人不想这一支没了后，是以铁了心送长子去了国子监读书，就是想让他做文官，可弄来弄去，由文转武了。
若不是做到高阶官职，老夫人哭死的心都有。战场上刀剑无眼，就算连奕如今鲜少亲自上阵，可老夫人也都提心吊胆，怎么可能愿意再让次子去任武官？
可惜，让连奂去考制科怕也不是那块料子，又不想让他去任武官，老夫人就得让步。
她听出让次子升职的事难办了，却改尴尬的面庞，重新挂上了笑:“你们官人的事，我不大懂，像课考之类的事就更不明白了。我呀，顶多是督促你二弟要为政清廉，为民做主才对。”
那日，连奕从老夫人屋里离开，面色极其难看。
去治所的路上，李述看他家郎君挥鞭的力气都比平时大了，马匹吃痛，跑起来飞也似的。他也迅速挥鞭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卫也催马紧跟。
灿灿朝霞之下，一阵烟尘迅疾腾挪，惊动了林间鸟儿，一个个拍着翅膀扑棱棱朝远处飞去。
一连数日，李述都没见他家郎君心情好过，一众部下也看出了节帅面色不虞，是以个个拿出十二分精神来，不敢有一丝一毫懒散，唯恐受了节帅训斥。
老夫人自那日连奕离去后胸闷了两日，直待到了九月九重阳节，看见他又回了家，心情才顺畅了些。
当晚，连奕没再去余菀屋里，可翌日，他却让李述将余菀三个侍妾接去节帅府。
余菀得知这消息时，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。那次上从连奕房里出来，她身上散了架似的，至今想想浑身都疼。
她留在连府只需盘算着旬休日躲着他，去了节帅府，岂不是要盘算着每日都躲着他？
再者，去了节帅府，离赎身就更远了！
余菀当下谎称自己身体不适:“婢子此刻不便挪动，还请李公能报给郎君，恩允婢子晚些时日再去。”
先让那二位搬过去吧，有她们服侍连奕，想是连奕就会忘了不识趣的她，而她留在连府，改日求老夫人放了她的奴籍会更为便宜。
李述打量了余菀一番，她确实不大有精气神，甚至面色还有些发白，倒是对她生出三分同情心来。
他是后来才知，二郎生辰宴那日，他家郎君在雨中遇见了余娘子，二郎院里的姚管事在大郎跟前乱说一气，之后又经二郎说与老夫人才有了余娘子进他家郎君后院一事。
李述看得出来，他家郎君待余娘子挺特别的。就算去找余娘子，也为了不让她过度遭忌而给另外两个侍妾赏赐。可如今有了这一出，难免不让人往老夫人为了给二郎升职铺路，顺手将余娘子送给他家郎君做侍妾上想。
这也就罢了，重要的是那位余娘子不知好歹地矫情，并没有真心侍奉的意思……唉，李述叹口气，他家郎君心里不痛快也属正常！
李述且不去想这事，而是先执行他家郎君的吩咐要紧。他让人将车厢铺得软些，路上驱马慢些，更是保证绝不会让余菀不舒适。
余菀被噎了个半死，看着那油壁香车时，想用眼神给它劈个粉碎。
车子从节帅府的后门进入，到了地方，余菀下了车，小曲小令心中祈祷，余菀来了节帅府能更得大郎宠爱，可李述却挪至余菀跟前，悄声和她说了他家郎君对她的安排。
连奕的原话是:“心之忧矣，如匪浣衣。既然她不识趣，就不必占着位置了。我不养闲人，便让她去洗衣吧。”
李述并没这么直接地将这话传达给余菀。
这余娘子到底是老夫人过了目的，若真是叫她在这节骨眼上出个意外，老夫人心里必会对他家郎君有看法。再叫那杜黄二位娘子寻衅滋事就更闹心了。
李述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事，却是委婉到怎么说都不合适只能扯谎了。
他同余菀讲，近来有个法师说了，要先请一位余姓娘子去浣衣房住些日子，再做些个洗洗涮涮的事，这样会有助日后两人之间平安顺遂。
余菀听罢，面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规矩地应了声:“喏。”便再没有过多的话。
李述又纳闷了。这余娘子都从侍妾跌到粗使的浣衣婢女了，比在连府绣房里还不如，她竟一丁点儿都没伤心，怕是她脑子真的不正常吧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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