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一落，胜州刺史的脸似是涂了一层上好的面药，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去了一趟连府究竟还做出了什么混账事！
胜州刺史哑然之际，连奕却笑了:“许刺史与许主簿能为河道畅通尽心尽力，某只是吐露一个‘谢’字，岂非太过轻飘？——若是许主簿有怜香惜玉之心，某倒是乐得成人之美。”
胜州刺史想要抽死自己儿子的时候更想抽连奕一巴掌。
他儿子背着他给连奕送礼，拆了他的台已足够令他闹心了，怎的还做下了荒唐事？连奕这副人样显得颇为大度，怕是要给他儿子送一双眼睛过去吧！若真给他儿子送个女人过去做妾也就罢了，可万一叫他儿子娶个除了奴籍的人为妻，那他许家不得丢死人！
胜州刺史继续叉着手道:“节帅此言，下官深感惶恐。能进节帅府上侍奉的女使定然是气质卓然，可犬子无才无德，怎敢劳驾节帅做媒？”也不说自己儿子去别人家挑逗婢女失礼的话。
连奕盯视他，眸中的光愈发深邃，继而又笑了起来，只是那声音多了几分冷:“许刺史过谦了，某看令郎倒是能干得很！”
胜州刺史咂摸了下这句话的意思，随即道:“节帅或许不知，下官平日里忙于衙署之事，对犬子疏于管教，以致他常有失礼之处，待下官回去，定会好生教导，以便供节帅趋使。”
连奕却道:“既然许刺史要教子，那政务上的事……”
“节帅！”胜州刺史大有抢话之嫌，“下官为圣人分忧，实乃荣幸，断不敢言烦劳。此次运送军粮一事，下官必定竭尽所能，绝不会让节帅失望！亦不会让圣人有后顾之忧！”
“许刺史急什么？”连奕依旧笑，“某只是想说，许刺史要忙政务，还要操心家里，必定要暇时保养，以免身子骨吃不消。”
胜州刺史想到自己方才站了没多久就面色苍白，还被连奕当面提起，实在尴尬至极。
连奕也不理会他神情，继续道:“不出一月，许刺史便会有加倍辛苦之事，朔方军马还要仰仗许刺史，某这里有区区几件补品，许刺史莫要嫌弃。”
胜州刺史回程路上看着那几样补品，心说也太贵了，他花的那些保证河道畅通的钱够买多少这样的补品了？
他一边生气一边骂连奕这厮歹毒非常，同时又打消了趁机勒索胜州富商的念头，连奕那厮近来指定盯他盯得紧，莫要在此时吃官司才好。
胜州刺史离去，连奕摸上盛饮子的碗，冰冰凉凉，甚是舒心。其后的十几日，朔方地界少见雨水，他的心情都很不错。
这日黄昏，斜阳徐徐铺展，在屋顶檐角染上一层金黄，胡枝子的花和叶子伴着晚风微微起舞，飘动的影子投进窗子里，打在连奕书房的地面上。
此时，他正在书案前写字，执笔蘸浓墨于葇荑上行走，横竖笔画中有丝丝露白，犹如枯笔所造。
他抬笔，目光依然停留在纸上，仔细看去，“致远”二字的笔划里可见似鸟头似燕尾的形状，这是他练就的技法，也是他满意的字迹。
上次回家给连奂庆生辰，连锦芙吵着要他教飞白书，可他鲜有空闲回家，就应承了写了字帖送给她。
这几日他得空便写，再挑出满意的来，改日做成册子给她送回去，免得她哪日记起来而他没给，叫她说出失信于她而哭鼻子。
他继续写着，忽地就想起连奂生辰晏那日遇见的小婢女来了，此番仔细寻觅记忆，还是没记起来究竟还在何地见过她。
前几日，他让李述去挑善书道的营妓。营妓大多在管弦丝竹上下功夫，也有在诗词歌赋上苦练的，却极少有在书道上钻研的。
李述废了老大的功夫才领了四个营妓来，连奕扫了一眼那些人的字，空有其表，无半分骨气，便没见她们。
大约是他记错了吧。
不多时，李述推门进来，连奕头也不抬头地问:“又是胜州刺史出钱如割肉的事？”
“并非胜州刺史的事。”李述禀道，“是老夫人请郎君得空回府一趟。不过，来人也没说是何事。”
今日连奕得闲，老夫人让他回，他就没耽搁，放下笔，净了手，便登车朝连府而去。
连锦芙刚从老夫人屋里出来，听到不远处有下人们问好的声音，便“嗖”地一躲，背在了一丛花后边。
她是躲了个干净，可跟着她的婢女却忽然惊了，再一抬头，看见连奕已经行至眼前，赶紧弯身行礼。
连奕朝花丛处一看，唇畔露出了笑，朝李述道:“上次让你去给小娘子做一条马鞭，可是做好了？”
李述两眼疑惑，然而看见一旁弯身行礼的小婢女时，便恍然大悟，当即道:“就快好了。”
连奕盯着那丛艳艳花朵，点了个头，却是慢条斯理地说:“不急，先放……”
“不行！”连锦芙就站了起来。
她头发用一根玉簪扎起来，穿着一件绯红色翻领绣枝纹的胡服，腰系革带，足蹬黑靴，看上去英姿飒爽。连奕眼中的笑就浓了。
一看她这样子就是去骑马，且是约了她要好的小姊妹到外头去骑马。就是总赶在傍晚去骑马便不大让人放心了。
上次连奕回家，一家人用膳时，老夫人说让连锦芙趁着这两年多读几本书多写几个字，连锦芙不爱听，张口说要长兄教她写飞白书，知道他长兄忙不会亲授，所以才这么说了，谁知长兄说要给她字帖让她临。
连锦芙当时后悔死了，这段时间只愿他长兄忘了这事才好。可是，她现下为了得到那条马鞭不得不卖个乖，遂一伸手:“长兄，我的字帖呢？”
“放心，少不了你的。”
“长兄平日忙，怕是忘了吧。说话不算话！”连锦芙撇了下嘴，却也大方地很，“既如此，我也不要那字帖了，长兄把马鞭给我就是了。”
连奕不由好笑道:“马鞭少不了你的，字帖也少不了你的。若你急着临字帖……”
“诶，什么什么？”连锦芙摸耳朵，“我怎么又耳鸣了，唉，得去请个医者来看看了。”
她边说边往外挪，绕过了连奕，大步往外走。
连奕看着那抹身影消失，唤来跟着连锦芙的婢女，令道：“出去千万看好了小娘子，莫要出岔子。”
两婢女连声应喏，行了个退礼匆匆去了。
连奕正要往老夫人屋中去时，有声音自院门传来——
“小娘子当心脚下门槛，好容易快养好了旧伤，别再添了新伤。”
徐婆子年长又有体面，余菀不大习惯被她称呼小娘子，遂再次请求她:“徐妈还是叫我名字吧。”
连奕寻着那轻柔声音看去，徐婆子已经领着一个女郎迈进了院门。
视线中，女郎身段窈窕，梳着双丫髻，穿着鹅黄色半臂，配石榴红襦裙，侧脸经落日余晖一照，便镀了一层金边，一双眉眼精致又熟悉。
是那日在雨中见到的小婢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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